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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9章 宦情懒厌 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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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落风尘下,方知为吏难。公事与日长,宦情随岁阑。

赴任才四个多月,张轨就感觉到深深的无力感,真个是度日如年。他融不进大吏之中沆瀣一气,也做不到皇甫方回那样置身事外,甚至拒绝了司马越诚恳提议的一走了之,还执拗得想要凭自己的单纯理想行事。可事实证明,即便是在盛夏时节,炎热的太阳对于人间万物来说,也是毫无温度的。

郡中否决了张轨的行文,认为囚军抵抗“贼寇”,本是应有职责,并非将功折罪。不光如此,他不服气再投往州中的行文,甚至被打回来一通训斥,认为他是“越级上报”,这个不守规矩的帽子扣得更牢,态度极其严厉。他和各级上官来来回回申请了半个多月,事情还是没有一丝好转的迹象。

宦情如此,然而他甚至还抱着希望,干脆详细叙述了事情的一切因委、曲直是非,提出长期囚禁军士及家属是何等的不当及残忍,最起码也要尽快解决。他不仅将此文再度分别送往州郡,而且特意往京城里认识的重臣们投书,几乎是把所有的门路都用尽了。然而回应他的,唯有沉默。

时间拖沓到九月高秋,张轨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然束手无策。距离约定的三个月还没到,他已经准备好了向李弥承认失败,以妥协的方式共谋办法。可是仍有强烈的自尊心阻止了他,因为他实在不愿意这么快就认输,想象对方那得意洋洋、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,属实无法接受。

想到付出了那么多的努力,甚至不惜与坞豪们反目,仅仅换来这样一个鸡肋的结果,张轨不禁长吁短叹。可现在也没别的办法,他只能把时间拖下去,静待不得不面对的结局。这段时间里,县兵、囚军瞧他的眼神,也从热情尊敬,转变为平淡敷衍,大家逐渐变得没什么兴致,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。这是自然的,因为他没有拿出事先承诺的神奇表现,解救不了众人所深陷的困境。那些囚军本不算好的家境,因囚禁时间的延长而更显贫穷了。

张轨还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,他可以选择退让,却挡不住敌人的追击,宦情没有任何自由。今日郡中特意派下一个佐吏,带着几个趾高气昂的护卫,来找他口头传达上级的指令。此人也姓张,却对五百年前是一家的张轨冷若冰霜,傲然盘腿坐在上首,如提审犯人般得喊来后者答话。这是大晋朝很自然的现状,即便是上级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佐干小吏,放到下级也是重如泰山的庞然大物,有颐指气使、呼来喝去的资格,因为他此刻不是单纯的个体,而是权力的投影。

令张佐吏万万没想到的是,他所召见的竟然是个官场新手。张轨不仅没有热情接待、安排饮宴,而且连瓜果饮水也没命人奉上,房间内连个佣仆都没有,他们只能事事自己动手。更有甚者,此人竟敢擅自做主,没经许可就落坐席间,还一脸单纯无辜的淡定神情。天地之间,竟有此物!

“可恶!”张佐吏紧紧捏着拳头,心中暗骂一句,面色骤然紧绷。他经历过无数次下派传话,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荒唐的接待,看来此人确如传言所说,真是个藐视上官的典范!可他还是克制住愤怒,不让心事那么明显,语气平和得确认好来者的姓名、职务。

“不知郡中有何事宜?”张轨好奇问道,连敬称都没有。

“好一个猖狂的恶吏!”瞧见对方那副欠揍的姿态,张佐吏登时气不打一处来,沸腾的心中再度暗骂道。但他还是勉强克制住,毕竟官方名义上他只是佐级的小吏,比对方更低了两阶。他顿了顿神,轻咳一声道:“张门督,你究竟是怎样收受士家贿赂,为其包庇罪责的?”

“什么?”初闻此话,张轨震惊不已

“烦请上吏,仔细说明。”薛琛拱手问道。

“嗯,这就告诉尔等。根据知情者上报,你收取了那些囚军的贿赂,多达绢帛千匹,所以为之不断行文上书、搅扰正常司法。此事震惊郡中,实在是令我等刚正清直之辈,耻与为伍!”张佐吏越说越是激动,忍不住拂袖而起,似乎真要和这种败类保持距离。

“我,我!”张轨感到急速的气血上涌,惊怒交加、说不出话。

“此属构陷,上吏明察!”薛琛连忙替其求情道。

“哼,证据确凿,还有什么好查的!再说了,就仅仅按常理推断,要不是收取了士家的贿赂,怎么会替其不断求情?这不是很明显吗?”张佐吏非常满意对方的反应,甚至洋洋自得开始了逻辑论证。不过这套理论有个缺陷,等于是默认了当今之世,没几个人会单纯为公道说话,除非加钱。

“呵呵,呵呵。”张轨懒得辩解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“上吏!”薛琛试图再作争取,不住作揖。

“行了,郡中讨论有了定论。王太守公正仁慈,会如实将此事奏入朝廷,等待有司的定夺。在这期间,你要依旧履行职责,不得有丝毫懈怠,否则定当加罪论处!”张佐吏半真半假得恐吓一番,又挥手招来属下:“另外,这里有几份文书,需要你这位共县门下督,在一旬之内完成核实。”

几个护卫的郡兵,打开随身携带来的一批箱子,捧着其中装着的大量文牍,一摞一摞往书桌上堆。他们往返搬了几次,狭小的桌面压根堆放不下,于是乎又往桌脚上倚靠,最终足足堆了十七座小山。在目睹此奇景的同时,张轨逐渐冷却了愤怒之心,只是惊讶又多了几倍。

“这份,是从曹魏景元初年至今,共县所有士家的登记变动信息。朝中正准备要整顿,所以州中、郡中现在先行排查,你需要根据这些文牍记载为基础,不足之处则询问调查,彻查这期间所有军士的生卒年月、服役纳赋、家庭人口情况,登记成册、反馈郡中。记住,所有的信息都要按照年份排序罗列,务必做到每年变动都有详细记载。特别注意有没有逃亡、欠赋的情况,着重标示、注明情况。就算是哪个军户报了死亡,也得查到坟墓、尸骨等真凭实据,决不能听一面之辞下定论。要是今后比对有任何存疑之处的话,你们就是弄虚作假、欺瞒朝廷!”张佐吏拾起左边的一册,严厉吩咐道。

“如此密密麻麻,犹如蚂蚁蝌蚪一般的文字,牵涉的年份和人数又多,让我们仓促之间怎么整理得清楚?”张轨抱着怀疑之心,试着稍微翻了翻,顿时心凉如冰。他们县中拢共才多少人手,要去翻时间过去这么久的陈年旧账,还非得查得那么细,岂不是故意为难人么。

“这是太守的严令,不得有误!”张佐吏大声打断,狐假虎威得朝南边方向拱了拱手,继续道:“等详细情况写清楚后,汝等所有相关人士,必须在其后面署名、按手印确认。要是今后朝廷彻查,发现有任何错漏之处的话,则唯尔等是问!这是要紧事,可不要有懈怠之心!”

“这真是!”张轨无奈地摇了摇头,抛下文书。

“太守的命令还没说完呢,门督不要着急。”张佐吏嘿嘿笑了笑,有种虐待捉弄他人的快感,他指着右边道:“这份呢,则是我大晋泰始初年至今,短短七年内的共县案件处理情况,并不算多。你需要仔仔细细得整理清楚,把每一个决狱的情况彻查清楚,看看是否有判重判轻的情形,予以察查整改。近年来天象有异、西北不宁,定然是尔等底层县吏,奸猾处事、施政不当,玷污了天子的圣明。汝等做个补救,也算是将功折罪。整理成文书后,还要。”

“还要署名、按手印。”张轨苦笑着接话道。

“正是!看来门督已经很清楚了嘛。”张佐吏开心得点点头。

愤懑满怀、心灰意懒的张轨,失去了往日的姿态,连任何争辩都放弃了,叹了几口气慢悠悠落座,眼皮无力得半耷拉着,仿佛在说天塌下来也与己无关。至于传达命令的张佐吏,话说完便是卸下了所有责任,他才不顾后续结果如何。两个人谁也不看谁,各自沉默。

薛琛毕竟是多年熟吏,对上级官吏的心思拿捏得很准。他适时得赔笑凑上前去,声称本地有特产湖鱼、三魏美酒,说想要邀请上吏前去县中正堂歇歇脚。张佐吏故作客气得推脱几句,然后才“无奈”得随之起身离开,顺便又叮嘱了默然的张轨一句,必须核实准确、按时提交。

一行人兴高采烈得去了,压根顾不上多为政事耽搁片刻,好似这才是他们长途跋涉来着的目的。张轨再度长叹一声,摇着头拾起自己的印章,又重重地摔向一边。正在这个时候,方才就潜藏在门外偷听的议生秦璧,故意哼着俚语小调,笑眯眯得走了进来。

“谁惹我们的门督了?”秦璧拖长了语调问道。

“行了,我又不是不知道你在。”张轨没有心情,头也不抬。

“士彦,其实你压根不必担心。”秦璧边说边坐到旁边。

“哦?你倒是事不关己,说得轻巧。这么庞杂的文牍信息,要是有一丁点核对错误,这郡中、州中所要追究的都是我,你自然不用担心。”看对方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,张轨气得使劲推了一把,转过头去。所谓“署名、按手印”的仪式,再加上来者声称的朝廷追责,着实让他忧心忡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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