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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竹林群父 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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曹魏景元四年(263年,八年前),被时人赞誉为“文辞壮丽,尚奇任侠”的名士嵇康,因直言获罪于司马昭被判处死刑。他娶的是曹魏宗室之女,平日里又藐视礼法、崇尚老庄,不肯屈服于司马氏霸府,自然惹来打“礼法”招牌的后者之极度猜忌。其临刑之日,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,恳求朝廷赦免这位当世俊才,却仍然未被允许。

无论身前身后的名声评价如何,嵇康本人对于死亡,是的确做到了一贯的恬淡从容的,与许多伪“名士”形成鲜明对比。即将受刑的他看到日头还早,还悠闲得索要琴来抚了一曲,神气激扬、慷慨赴死,传为后世美谈。至于他的亲眷家族,则没有丝毫的牵连之虞,这是得益于魏晋世家的互相保全。其兄长嵇喜为齐王司马攸(司马昭次子,转继司马师嗣子)的心腹,其他族人也大多出仕为官,并与各大小望族联姻。在他死后两年,魏晋禅让、天翻地覆,嵇氏家族和许多豪族一样,得以存续、安享富贵。

唯独让嵇康挂念的,是他与曹魏长乐亭主所生的独子,年仅十岁嵇绍。在他过去藐视司马氏装腔作势的戏码时,曾写出举世闻名的《与山巨源绝交书》,和追求功名的昔日好友山涛划清界限。可是当他临死之前,想要饱含慈爱得托付六尺之孤的,并不是仕途顺利的兄长嵇喜,也不是最为敬重的好友阮籍,更不是其他的芸芸之辈,而是早就公开声明“绝交”的山涛。这份爱子深切的苦心,以及患难见真的友情,让人唏嘘不已。

身为河内人山涛,既是司马氏的同郡乡党,也是后者的甥表姻亲,有着天然的仕途资本。他毫不推辞得接下这份生死委托,尽力维护着嵇绍的安全,悉心培养其各方面的才华,乃至于超过了自己的亲子。其他的昔日“竹林之友”,当然也不会对故人之子熟视无睹,无论是身在朝堂的王戎、向秀等人,还是寄身草野的刘伶,都付出了身为长辈的呵护关怀。

故而可以说嵇绍此人,是在“竹林群父”的庇护下成长的,他先天性得具有比同辈们更好的优势,能够得到这群当代贤士的启蒙和教诲,可以说是博取众家之长。在他身上,既有父亲嵇康的傲骨侠气、刚直不屈,也有山涛的秉忠谋国、有意功名,以及阮籍的委曲求全、和柔处事。当然少不了的,也偶尔有刘伶的崇尚玄虚、狂放消极。诸多相互矛盾的性格体现在他身上,最后交织成了其历史上原本的宿命。

三人重新落座,又饮了数十巡,仍不住催酒。

“携来的酒已尽。”阿胡捧着最后一壶,踱到三人中间。

“这么快?”半醒半醉的刘伶吓了一跳,瞬间清醒了。

“今日出门,本来携的就是君一人之量,哪里想得还能遇上这二位?就这最后一壶,还是我平日藏于车后,专供行路解馋的。”阿胡拍了拍滚圆的壶身,朝着两边颔首示意道。眼看那三个酒徒,也把肚子灌得浑圆鼓胀,活脱脱像是人形酒壶。

嵇绍和张轨听得嘿嘿不止,相视一笑。

原来刘伶那小小的鹿车本就承载有限,方才三个人酣畅对饮,已经喝了个精光,只剩十五六个空壶摆在草丛。刘伶不好说什么,可心中好不痛惜,深觉没有喝舒服。于是乎他毫不嫌弃,依次捡起那些空壶朝天举起,一边往口边拍抖一边砸吧着嘴,哪怕喝到几滴也是眼露星光、如饮甘露。就这么“回收利用”个遍,把每壶都检查干净了,他才悻悻然坐下。

“伯伦真是,真是放达!”张轨盯着这幅奇景看了半天,最后只能挤出这个称赞来。他本来还惊叹于堂堂名士,行事竟然如此不顾形象,可是瞧嵇绍、阿胡那满不在乎、习以为常的模样,只好把好奇吞回了肚子里。这百闻不如一见的“魏晋风流”,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。

“这壶酒?”阿胡站在三人之间,试探着询问道。

“延祖,你竟未醉?瞧你脸色如常,就算是再来个八斗十斗,恐怕都不会受影响。就算乃父在日,也不过如此啊!”刘伶并没有在意,而是忽然侧过脸去,嘿笑并摩挲着双手,很夸张得夸赞着嵇绍道。后者果然如其所说,依然是面上白皙,毫无醉态。

“刘伯真是谬赞了!”嵇绍一点也不惊喜,很是淡然得回了句,便指着阿胡道:“的确如你所言,今日再喝多少也不解醉,不如改约下次。最后这壶,还是请收起来吧。”

“胡闹,我岂会吝惜这区区一壶酒!”刘伶瞟眼佯怒道。

“我也赞同延祖!”瞧见对方的眼神,张轨连忙附和道。

“这,这怎么好意思呢!我一个沛国酒徒,难道连招待晚辈的能力都没有了吗?”刘伶暗吁一口气,赶忙挥挥手示意阿胡收起来,又摆出长者的姿态道:“也罢,年轻人万万不可沉溺于酒,要多多勤学修身。今日我便不多劝,自带着于归城的路上喝。”

“是!”暗感好笑的张轨,与嵇绍联袂应道。

“对了,延祖你半天也没说,此番从谯郡急急忙忙赶过来,究竟为何?你说是山涛和向秀索你,是有何事?”刘伶又迅速岔开了话题,表情半真半假得严肃起来。刚才他们喝的兴起,只谈了些应景的奇闻轶事、文章诗句,还没扯上什么正经话题。

“是这样的。”嵇绍顿了顿神,皱着眉头解释起来。

一个月之前,掌管选举事的吏部曹尚书山涛,趁着大晋皇帝司马炎要“征辟”四海贤士的机会,推荐了刚刚十八岁的嵇绍。他借用春秋时期,晋国罪臣之子郤缺获赦免成为名臣的例子,类比今日之“晋”与昔日之“晋”,费尽口舌终于说服了皇帝。于是山涛赶紧派人传书谯郡,甚至连发几次书信催促,才把不情不愿的嵇绍催到了洛阳。和张轨等人一样,后者也会作为被举荐的“贤良”,在五日之后参与御前的“对策任官”。

“山巨源此举固然是善意,可未免太过了!”刘伶半晌没吭声,斟酌了许久才稍微客气得说道。《论语》有云,父母之仇、弗与共天,故友嵇康正是死在司马氏的手中,今日反倒要劝嵇绍入仕仇人的朝廷,岂不是很荒谬的事情吗?他心中的不悦,可想而知。

“方才向散骑曾说,与故人之子有约,巳时初在浮桥之北碰面,难道就是延祖你吗?”堪堪回过未来的张轨,惊讶地问道。他抬头看看天色,自己几人喝得痛快,早就过了巳时。想来那向秀在洛水浮桥,肯定等得慌张不安,也不知道往何处去寻。

“正是我!”嵇绍点了点头,注意到刘伶的表情,哈哈笑着补充道:“纵然他们二位是好意,我也有意立点功名,可无意去趋炎附势求官。听说向伯是要带我去见那些豪权,我自然要避而不见,来这里寻个清净。人非牛马,岂能低伏在地、摇尾乞怜,任由他人来挑挑拣拣?”

“不错!”张轨快然而起,大声叫好。

“不愧是叔夜之子!”刘伶不住点头,喃喃道。

“只是让向伯等了个空。”嵇绍嘿嘿说道。

“你当我如此后知后觉,寻不到此处吗?”正当他们说话间,有数人哼哧着爬上了这座小坡,为首的正是向秀。看他满头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,应该是一路小跑过来的,焦急的心情溢于言表。他一边伸着手擦拭,一边苦笑着摇晃脑袋,既是无奈又是欣喜。

“向伯!”“散骑!”嵇绍和张轨赶忙起身迎接。

“嗯,伯伦,你果然又在此!”向秀点点头,招呼老友。

“哼,只是又要被俗人搅扰。”刘伶盘坐不动,转过头去。

向秀尴尬得止住口,把压抑许久的话吞回肚去。

这两位竹林故友,自从向秀不得不应征入仕开始,就分道扬镳很久了。向秀有郁结满腹的委屈无奈,刘伶有理所应当的鄙夷埋怨,可数年来谁也没试图主动交心谈话,就让隔阂的墙壁越来越厚。他们其实都知道对方的习性和近况,然而即便是于道路上相逢,也不曾点头寒暄哪怕半句。

“士彦、延祖,你们都在这正好!方才我遇到了山巨源的车驾,他说去和一群友人雅歌宴会,咱们现在过去正好。”愣了刹那,向秀便恢复了平和而镇定的笑容,朝两个后辈说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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