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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章 南山之南 (1/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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出发时提剑三尺、壮怀激烈,未多时茫然四顾、不知去路。

“苦也,真是冒失了!”甫出门不远,张轨就认识到自己的失策,在心里暗暗叫道。他这个来自于五百年前的古人,本就不熟悉当今的世界,何况身处云山叠嶂的“女几山”中,妄说找个去处安顿下来,就连下山的路径都根本不知。可是自负倔强的他,实在不愿意再折返回去、惹人耻笑。

没奈何,张轨只能借助微茫的月色,寻觅着黝黑的小径,跌跌撞撞得找下坡路便走。可惜他们挑选此处隐居,本就是看中此处人迹罕至、丛林茂盛,是个修身养性的所在,许多山段都未踏出路径。几次走得莽撞,他只能狼狈至极得以宝剑急撑,都免不了摔倒在地,大好的良工利器被弄得脏兮兮。

出生于繁华大梁城的张轨,对于山路的认识十分有限。他以为一味地寻找下坡路,就是能够出山的路途,殊不知很多盘山路的下坡,只是引向另一座山岑的缓冲。如此折腾了大半个夜晚,连天色都开始微微发亮,他还是进展缓慢得绕着圈子,不知路在何方。

“既然都跑出来了,就绝对不能回头!”心中几度犹豫的张轨,费尽全力说服自己坚持。好在他晚上连吃了几大碗赤粟,折腾许久肚子仍然未饿,却也走得口干舌燥、难以为继了。此时已然摸索着接近了山脚,再回头看看所来处的莽莽深山,顿时松了一口气。

想到快要出山,张轨的心情也霎时间愉悦很多。他忍不住哼着歌谣,拍了拍头上不知何时挂上的杂草,畅想今后的人生计划。不过正当得意之时,他忽然发现不远处出现了近百名身着玄甲白衬的军士,点状散开着扫荡而来。其中有几个玄绛衣着者,似其头目。

“坏了!”张轨反应迅速,拔腿欲跑。

“站住!”随着一声怒喝,几个人奋身上前,拦住去路。

“狭路偶逢,平生未交,诸君有何见教?”张轨见状,只好立住脚,硬挤出笑眯眯的模样,故作镇静得发问道。他已经连夜走了两三个时辰,眼下完全没有逃跑的力气。

“郎君从山上来,可曾识得此间的几位征君?才刚刚天亮就急忙赶路,不知道是为了什么?”为首的一员而立年纪的玄服头目,长得倒是高大健硕、颇有武相。看他那副窥破一切的眼神,似乎精于此道。

“我本途经,未曾识得。”张轨表情镇定,不动声色。

“嘿嘿,倘若是山上村夫、普通行人,岂能知道‘征君’的意思,大概是反问‘征君’是什么,亦或是问这些人住在何处。况且你揣着的那柄剑,就不是常人所能佩戴的。”玄服头目果然是副娴熟的老吏姿态,轻易得揭穿道。原来他方才的问询,就是在套话。

“随口一答尔。我与足下素不相识,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的话,先行赶路了。”张轨心底暗暗吃惊,赶忙拱了拱手想溜之大吉,并深深记住这次教训。他来自民风淳朴的战国时期,那时候的人还是普遍耿直豪爽,根本没防备这类的语言陷阱。

“郎君,就没必要伪装了。”那头目只是轻轻地一搭手,力道浑似千钧,按住张轨的肩膀使之不得动弹,又笑着解释道:“我是本县的门下督,姓何,名固,字允实。你明明就是士人打扮,为什么要隐瞒呢?无论你和张征君有什么关系,一切都可以澄清申辩,不要过分畏惧。”

门下督,即门下督盗贼的简称,东汉年间始置,三公、郡守、县麾下皆有。其与贼曹、功曹、主簿、主记并列为“门下五吏”,是承担官府主要职能的大吏员,尤其是前三者都有带剑替主官前驱的资格。相对于职能相似的贼曹(主司讼缉盗),门下督职主兵卫、以备非常,是主官的贴身护卫统帅,规格和地位更高一层。派遣此人来捉人,足见县官对此事的重视程度。

“谁畏惧了?”听到这话的张轨,也索性回过头来,作最后的挣扎。逃是逃不走了,但听见对方仍然称呼“张征君”而非“张贼”,可见事件还有回旋的余地,令他安心几分。

“张轨,果然是你!”站在不远处人群中的申侑,一眼就认出了对自己“无礼溺冠”的新仇,一边呼斥着一边带人围上前来。随着这声指认,后者想要乘隙逃亡的残存企图,也只得全然作罢了。

“申使君,原来是你啊!我之所以连夜下山,就是忧虑你的安全。方才同伴施针灸有误,令我神智俱昏,也不知道做了何事,让使君急急忙忙就下了山。”久谙世事、求生经验丰富的张轨,即便心里再别扭,也满脸堆欢得迎了上去:“得见使君无恙,我这颗悬着的心也得以安放了。”

“噗嗤!”知道此事经过的何固等人,忍不住轻笑起来。

“住口!张轨小儿,我亲眼看着你神志清醒,岂能有假?侮辱天子使臣,现在知道害怕了,就想以此逃避罪愆吗?”申侑双手乱挥、退后两步,打断了张轨想要把臂延缓的企图,转向身后的一人道:“向散骑,就是这个人。虽然名叫张轨,其实极其不轨,多出狂悖之语!”

顺着申侑的目光,张轨这才注意到,这群人的正中央簇拥着一名中年男子,应该就是这支队伍的领头人物。此人生得俊朗白皙、微瘦短须,负着双手卓然挺立,颇有些潇洒出尘的样子。但约莫是四十余几、盛年已过,双眼无光黯淡,神色也略显疲态。

此人穿着深绛色的大袖朝服,戴着象征两千石以上高官的双梁进贤冠,帽子上甚至插着金蝉和貂尾,一看就不是寻常人物。即便张轨压根不识得魏晋官仪,但他也知道从秦始皇开始,帝王贵近之臣的官帽上,便有蝉形图案的金铛为装饰,并插上貂尾,俗称“貂蝉冠”。

“向散骑!”思及此处,张轨赶忙有样学样得施礼。

“若有人兮山之阿。”贵臣面色柔和,忽然吟诵道。

“被薜荔兮带女罗。”张轨不假思索得接口道。

“山中之人,果然熟读此篇吗?”贵臣闻言呵呵一笑,微笑颔首。

“屈原的《九歌·山鬼》篇章,自然是不敢或忘。只是不知道尊君忽然提此,是有何指教?”张轨尽一个晚辈的礼貌,文绉绉得对答道。他看得出来,这群人的地位以此贵臣为尊,而其看起来也是性情宽和、通情达理之辈。只要应对恰当,还是有机会可以免责的。

“这还用问吗?你的身上披着薜荔之妆,又是从山中而来,可不教人错认为‘山鬼’么。久闻尔等隐居岩穴、远避人烟,何曾想也有兴致,来一出清晨楚舞。”向散骑揶揄地指点着对方身上,哈哈大笑起来。随着他的解释,簇拥的众人们也豁然理解,随之纷纷哄笑。

“哦?啊,原来如此!”张轨低下头,发现不少的藤蔓树叶,与湿黏的泥土一道,粘在自己的衣服上。就连那柄原本威风凛凛的宝剑,也弄得淤泥满目、黯淡无光。

这篇《山鬼》,是楚国祭祀山中女神的故事歌,据说其是巫山女神的原型。其中描绘女巫出场的时候,以“若有人兮山之阿”,体现若隐若现、半遮半掩的朦胧美。又以“被薜荔兮带女罗”,展现清丽出丛、披花戴叶的形象。后世不仅对此加以传颂,而且将其运用于“隐士”身上,以“山人”之称呼指代远离世俗的高人,以“薜荔”等香草比喻高洁清雅的品行。因此此刻用这句话形容张轨的衣着外貌,暗含其隐居生活,极其贴切。

“你可别信了他的鬼话,向散骑!”在场诸人的哄笑中,唯有满腹嫉恨的申侑并未参与,他生怕捉拿贼人的严肃气氛改变,急忙打断道:“山鬼非鬼,张轨不轨!左右,还不询问同党,将其拿下?”

“散骑?”何固闻言却未动,而是面带问询得望向贵臣。

被下僚吆五喝六、随便做主,向散骑自然有所不悦。但他还是笑容微敛、闭上了嘴,颔首示意何固等人遵命,他也有他的难言之隐。此次出京征贤,名义上他的职位更高,但却只是个标榜的吉祥物而已,实权皆在那几个给事谒者手中。故而他今日即便百般不情愿,还是被硬拉着来参与搜山。

“喂,张征君,我且代表几位天使来问你。其一,对陛下使臣无礼羞辱,是否有指使或同谋?其二,声称心怀旧魏,是否有谋反之意?其三,你现在匆忙出山,是否是要逃跑?”何固领命,却也不想完全被当枪使。他轻咳几声,不偏不倚、公事公办得问道。

“绝无此事!一切皆是用针失当、神智忽昏造成,并没有人指使或同谋。至于下山,正是要寻觅申使君解释清楚,也担忧他的状况。”有几十年人世浮沉经验的张轨,自然不像表面上那么稚嫩。他不仅一口否认,而且不慌不忙得扯着谎,脸色镇定、毫无破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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